孔 锐
Lan的家在一个离父亲村庄几十里外的小镇上,Lan家在方圆几十里都很有名气。小镇有一条青石板路铺成的小街,沿街的店铺有几十家,大部分布店、粮店和药店从前都是Lan家的。Lan家在镇东头外还有50亩良田,Lan的父亲很识时务,主动上交了所有的店铺。Lan的父亲很庆幸自己的儿子和女儿们都出去上了学,他觉得每一个儿女的出息比店铺值钱多了。
Lan的家在小镇西街的一号大院,院子的门是铜门,很沉重也很宽大,院子里有六间青砖瓦房。这是Lan的父亲用当年发迹时的第一桶金砌成的,六间主屋的两侧是厢房,院内所有的屋檐挂瓦上都有特制的蝙蝠花纹,让父亲一下子想起邻村的大地主家的瓦房,也不如Lan家的瓦房这么气派和讲究。让父亲抬头可见的屋梁椽子和瓜柱都是上等的橡木和柞木,所有窗户也都是榉木做的,暗红色的油漆和刻有图案的玻璃,让父亲大开了眼界。这是Lan家的老院,是Lan的父亲发家之地,所以Lan的父亲宁愿舍弃一条街的店铺,也不愿意离开这个老院。
父亲的到来,令Lan的父亲大发雷霆,因为Lan的父亲一眼就看穿了父亲的贫寒。父亲走进了院子,站在院子中央,惊恐地朝向四周,不敢喘气和呼吸。Lan的父亲没正眼瞧一下,直问Lan,你怎么阿猫阿狗的都领进门?Lan很倔犟地回道,不是什么阿猫阿狗,是同学。告诉你吧,他人很好,很聪明,成绩好,而且是对我很好!Lan的回答让Lan的父亲更气愤,Lan的父亲举起了手杖指着Lan,你,懂个屁,你眼睛瞎了,你连穷鬼都往家领?Lan的父亲的声音异常洪亮,充满了愤恨和不满,也充满了磁性和共鸣,似乎把整个四合院都抬了起来。Lan的脸立马拉长,委屈得眼泪直掉,Lan朝她父亲翻了脸,轻声地狠狠地说,你势利眼!什么?你再说一遍!Lan的父亲再次举起手中的手杖,要朝Lan劈去。父亲眼疾手快,用身体挡住了手杖,疼痛令父亲倍感欣慰,他觉得这是他能为Lan做的第一件事情,他强忍着疼痛,也强忍着眼泪。Lan一下子冲进屋内直喊,妈,妈!此刻Lan的父亲就近距离站在父亲的眼前,站在主屋的屋檐下,嘴里还不停地在骂着Lan,眼睛瞎了,混账的东西。刚刚的疼痛让父亲百思不得其解,为什么Lan的父亲对Lan下如此狠手?难道有钱人都是铁石心肠?Lan的父亲身材高大挺拔,他身穿锦缎外套,双手拄着手杖,面色红润目光如炬,直视父亲疑惑而畏惧的目光,居高临下地不满地上下打量着父亲,一句话也不说。父亲站在屋檐下,被突如其来发生的一切惊呆了,顿时手足无措。虽说曾经被孙先生因拖欠学费打骂穷鬼,但那时的父亲还小,还不懂人事。可如今,父亲自觉已是成年人,有尊严有人格,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,而且是被自己喜欢的女孩父亲所为,加上Lan的父亲强大而凶悍的气场令父亲顿感天崩地裂,无地自容。父亲一惊,松开了手中的袋子。袋子从父亲的肩上滑下,花生米和豆子散落了院子一地!士可杀不可辱,世人是平等的,本不该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,你有钱就可以羞辱没钱人了吗?我看你的精神是贫乏而低下的……父亲的脑海呈现了一片混乱,不想在此久留,只想着速速离开。就在父亲转身的一刹那,父亲突然想起临行时,祖母悄悄跟他说过一句话,去去就当见世面,不要害怕Lan家条件好,只要Lan不嫌我家穷,都有办法。正午的太阳令父亲的后背直冒热汗,父亲停住了脚步,并准备弯腰去捡地上的花生和豆子,Lan和Lan的母亲急匆匆从房间出来了。
Lan的母亲白白净净,浓黑的发髻高高地盘在脑后显得异常高雅文静,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明亮又仁慈,她迈着碎步走到了父亲面前,上下打量了父亲几下,嘴角露出了欣慰的一笑,转身对Lan说,好俊俏的小伙,还是我家Lan有眼力。随即就对Lan的父亲说,你就知道钱,也不看看人!这男孩我喜欢,他这眉清目秀的样子,将来不会穷。父亲立马感到了一股暖流涌上了心头,眼前一片光明,刚刚所受的所有羞辱都不算什么,他知道眼前这个女人跟祖母一样在家是作主的,而且是喜欢自己的,依祖母的理论,只要Lan不嫌穷都好办,更何况现在有两个人不嫌穷,那就应该更好办。Lan让父亲叫人,父亲叫Lan的母亲叫姨,叫Lan的父亲叫叔,Lan的母亲大声应了后,嘴笑得合不拢了,招呼父亲和Lan捡地上的花生和豆子。Lan的父亲没有应声,拄着手杖,大步地,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外,把大门狠狠地甩了一下,只听得哐当一声,铜门关上了。Lan的母亲笑着指着门外,对父亲说,我们不理他,他也不是嫌贫爱富,他是怕Lan将来受苦……父亲深深地低下了头,捡着花生米和豆子,咀嚼着Lan的母亲每一句话,抬头看Lan时,Lan正笑着看他,Lan说,别怕,受苦我也不怕。
当父亲勇敢地站在原地,感动并把握命运的方向时,一切都合理地朝向了现实。虚构越来越真实了,也许现实也正在被虚构。
作者简介:
苏北人民医院口腔科主任医师,从事口腔临床30多年。六年来,边工作边创作,至今已有小说、散文、诗歌400多万字。《牙医门诊日记》获人民日报评选的2016年全国十大人气图书大奖。著有散文集《你是爬上我额头的藤蔓》、长篇小说《老马》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