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贾玉芳
我的老家在泰兴曲霞的西街上。当年我爷爷在此开酒行,三间闼子门铺面,卸下门板,门面特别宽敞明亮。1970年春,我们全家下放回到老家,住进了这三间老屋。
当年妹妹四岁,刚回到老家,人生地不熟,她独自出门玩耍迷了路。家人发现她走丢后,四处寻找,终于在东街上找到她。她哭着指着闼子门说:“它们都长得一样,我不知道哪个是我家。”这件事我们一直笑谈至今。
老屋由于年久失修,一到雨天,屋里就到处漏雨。常常是外面下大雨,屋里下小雨。坏门板也四处钻风。于是父母下决心对老屋进行全面维修,在资金紧张、粮食短缺的情况下,请匠人忙碌一个多月,终于解决了屋子漏雨的问题。同时将坏的门板换掉,闼子门只保留了堂屋的一间,全用的厚重的木板。后来老屋又历经多次修缮,每次修缮,父亲都会用桐油将闼子门的门板刷得油光透亮。
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,我父亲一直想在老屋里装空调,这样就能冬暖夏凉。但是老房子架梁,空间太大,闼子门又漏风,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他。直到有一次我父亲来苏州看病,看到我的房东将老房子改造,用塑料扣板吊顶,将老式木门换掉,然后再安上空调,父亲深受启发。有一天,他郑重其事地问我母亲:“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,你愿意跟哪个儿女过?”我母亲一愣,说:“你问这干啥?将来我谁都不跟,自己过。”我父亲说:“你如果自己过,也挺好。那我就将房子再弄一下,房间全部装上空调。”
于是,父亲在他八十岁高龄时,对老房子做了最后一次修缮。这次他忍痛割爱,将闼子门换成铝合金四开大门,房间全部装了空调。当他将所有闼子门板整齐地堆放在小屋时,不无遗憾地说:“全是上好的杉木板……”
看着这些退居小屋的门板,我想起小的时候,我们兄妹三人,在家里唯一抢着干的活,就是上下闼子门的门板。门板重我力气不够时,会先将门板靠在身上,然后再用力将木板顶上槽,上下对齐后再往里推。两扇大门很重,一般都是我哥哥上,因为这要用上悬劲,才能将门轴上下都对上。我父亲告诉我们:每块门板都有自己的位置,一旦乱了,大门就关不上。于是,我们先用粉笔,后又用墨汁给每块门板编上号,如今旧门板还在,但当年的编号已然模糊。
那时候最开心的事情,是夏天在屋外乘凉。太阳快落山时,家家门前笼起蚊烟,我们将地上打扫干净,用井水给地面降温,当井水泼洒在街面条石上,水会发出“嗞嗞”声,散出热气,这时候赤脚踩在上面,脚心温热湿滑的感觉让我特别开心。我们将门板搁在长凳上,再放上长竹匾,我们兄妹仨挤在匾子里乘凉,母亲用扇子帮我们赶蚊子,看着满天的繁星,闪烁的萤火虫,听邻居讲故事、拉家常。凉风吹起时,进入梦乡。偶尔能吃到父亲吊在井里“乘凉”的西瓜。秋冬季节,门板上会晒满萝卜干或山芋片。当母亲在门板上缝被子的时候,我和妹妹会围过来学着缝被子。母亲会耐心教我们怎样折被角,被头如何缝才不会掉线。当我用很长的线缝被子时,母亲会说:“线长容易打结,懒人用长线。”有一次,我突发奇想,想帮母亲纳鞋底。我学着她平时纳鞋底的样子,戴上针箍子,将针头在头上蹭一下,再用力去戳鞋底。可我怎么努力针都穿不透鞋底。我急中生智,想借门板的力量将针顶进去,结果,针屁股断在了门板里……
有一年腊月,我和姐姐去亲戚家串门,回来时天色已暗。耳边北风呼啸,眼前漆黑一片,走在乡间小路上,我又冷又怕,一直吊着姐姐的胳膊。也不知走了多久,突然,眼前若隐若现地出现些许亮光,姐姐说:“到东街上了。”我看着从闼子门缝里漏出来的灯光,顿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,那微小的光亮此时显得格外明亮。那个寒夜,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家的温暖。
如今,老家只有母亲一个人还在守着。而我不管身在何处,只要看到这种老式的闼子门,就倍感亲切,记忆里那扇温暖的门就会情不自禁地打开,那些曾经的岁月,虽然已经远去,但闼子门内家的温情却永留心底,那些与之相关的故事,总会不自觉地流淌在心间,仿佛昨日重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