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德培：代写书信

■徐德培

代写书信曾经是一种职业，这恐怕是当今年轻人很难理解的。

邮电局门外，放一张简易书桌，两条板凳，桌旁竖立一根竹竿，挂着一方硬纸板，上书“代写书信”四个大字，下面还有两行小字，一般是“代写情书”“代写检讨书”等等。桌面上整齐地排着笔墨纸砚，还有闲书、报纸及老花眼镜。一老者面对闹市端坐桌旁，无客时，戴上老花镜，浏览闲书报纸，或练练毛笔字。若有顾客，就坐在老者对面的板凳上。先由顾客口述书信内容，老先生眯起眼睛边听边点头，然后沉吟片刻，就提笔书写。完稿后，再读给顾客听，按照顾客意见，适当修改补充。最后认真地折叠信纸，装入信封，写上地址，交给顾客。顾客即按价付费，点头致谢，跨进邮局寄发。

那时候学校放学比较早，我常和小学同学马某放学后在街上游荡。马同学的母亲在外地工作，隔段时间就写信回来关心儿子的学习，担心儿子无钱买邮票，便每每在信纸中夹带一两张邮票。马同学每次收到邮票，总让我陪他一起去找代写书信的老先生，央求他帮助将邮票换成现钱，好买一些铅笔、擦皮之类的学习用品。次数多了，老者认识了我们，高兴时常常跟我们聊起代人写信的甘苦与技巧，我们也慢慢地从他那里知道了各种书信的大体内容。

母亲写给儿子的信，不外乎鸡毛蒜皮小事一堆，什么黄狗下崽、黑鸡下蛋、麦子抽穗、燕子回巢等等。最后总是老生常谈：全家一切安好，望儿不必牵挂，安心做好工作为要。

父亲写给儿女的信，往往干练扼要，直截了当。常常诉说手头拮据，要寄点钱回来。或布证不够用，寄一两件旧工作服回来吧。甚至在写信人的一再追问下，再也说不出别的话，还红着脸抢白说：“一封信只写一两句话不行吗？省一些笔墨纸张不是更便宜你吗？”写信人无语，只好随意添加几句无关紧要之漂亮话，勉强凑够半页信纸，不至于被文化人质疑他的专业水平。

一次一个年轻女人来到桌前，见左右没有闲人，便坐下小声说想写一封信。老者请她先说写给谁，写什么。女人看看不远处正玩得起劲的我们，欲言又止。老者凭着职业敏感，约略知道了什么，马上说：“小孩子什么都不懂，你放心说吧。”于是，女人便红着脸低声说了些什么。老人说：“这算是情书吧？”女人立即声明：“我不识多少字，不要向我推销什么书，我只要写信！”老者摇了摇头，又点了点头，随即娴熟地写信、读信、封信。

因为老师常让特别调皮的孩子写检讨书，因此我们对如何写检讨书倒是更感兴趣，可惜没见过来求老者代写检讨书的，甚为遗憾。

诗云：“烽火连三月，家书抵万金。”可是那个年代，能自己写家书的实在太少；加上交通不便，普通人家根本没有电话，用电报又怕对方受到惊吓，人们只好寄希望于鸿雁传书的温情与浪漫。于是，代写书信便成了一种收入一般但还算高雅的职业。

如今，电话、手机、微信普及到千家万户，声音、图像真真切切，远隔千山万水，犹如近在眼前。书信来往已经极为罕见，更何况代写书信呢？时代车轮滚滚向前，很多老行当也成为了历史的记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