韦明铧
古代女子喜用叠字作名,如苏小小、李师师、陈圆圆之类,令人生爱怜之心。据考,至迟到唐代,女人用叠字作名已很普遍。明人郎瑛《七修类稿》云:“元稹妾名莺莺,张祐妾名燕燕,柳将军爱伎名真真,张建封舞伎名盼盼,又善歌之伎曰好好、端端、灼灼、惜惜。钱唐杨氏曰爱爱,武氏曰赛赛,范氏曰燕燕。天宝中贵人妾曰盈盈,大历中才人张红红、薛琼琼,杨虞卿妾英英。不知唐时何以要取双名耶?”
扬州以美女出名,也有过李端端、毛惜惜、柳依依、陈素素、冯玄玄、卞毛毛等美人。今天谈谈唐代扬州名伎李端端。唐代扬州繁华,谚称“扬一益二”,当时扬州善和坊有位美人李端端,声名甚炽。但因为狂生崔涯写了一首诗,嘲笑她肤黑如烟囱,竟然顿使李端端门可罗雀。端端因此忧虑成病,恳请崔涯高抬贵手,怜花惜玉。崔涯为之感动,重写了一首诗赞美她肤白如牡丹,于是李端端又立马门庭若市。当时扬州人讥讽此事说:“李家娘子,才出墨池,便登雪岭,何期一日,黑白不均?”可见唐代都市风气之一斑。
这段掌故出自唐人范摅《云溪友议》卷五:“崔涯者,吴楚之狂生也,与张祜齐名。每题一诗于倡肆,无不诵之于衢路。誉之则车马继来,毁之则杯盘失错。”这段文字说,崔涯本是吴楚间的狂人,与张祜齐名。他们常题诗于青楼,每成一诗,市井间便争相传诵。受到他称赞的就门庭若市,遭到他批评的就不知所措。他在扬州时,听说歌伎李端端名声很大,就故意拿她开个玩笑,嘲笑李端端的皮肤黑:“黄昏不语不知行,鼻似烟窗耳似铛。独把象牙梳插鬓,昆仑山上月初生。”意思是,晚上若不说话,别人不知道她在走路,鼻子像烟囱,耳朵像铃铛,唯独一只象牙梳子插于鬓角时,好似昆仑山上初出的月牙。李端端得到这首诗后,心中忧郁得像生了病一样。
有一次,崔涯和张祜从外边饮酒回家,远远看见有个女子小心翼翼过来,在路边一拜再拜,战战兢兢地恳求道:“端端在这里恭候二位了,希望三郎和六郎能够可怜可怜我。”崔涯于是重新赠给李端端一首绝句,对她大大夸饰了一番:“觅得黄骝鞁绣鞍,善和坊里取端端。扬州近日浑相诧,一朵能行白牡丹。”意思是,你若是一匹好马想找到好鞍,那就到善和坊里去找李端端吧。近来扬州城人人感到惊诧,竟有一朵能够行走的白牡丹。“白牡丹”从此成为美人李端端的雅称。果然,这一来,富豪阔少又争相上门。有人戏言李端端,才出了墨池,便登上雪岭,何以一天之内,如此黑白不均?
在古代文人笔下,女性的肤色似乎是最被重视的。宋玉《登徒子好色赋》写美人“眉如翠羽,肌如白雪”,刘向《新序·杂事》写丑妇“折腰出胸,皮肤若漆”。艺伎的肤色,一直是文人议论的对象。据说明末有艺伎李三,姿色出众,才艺超人,唯肤色黧黑,而她喜欢的扬州富豪也生得很黑。有人便填了一首词嘲笑道:“木墨李三娘,黑旋风兄妹行,张飞昔日同鸳帐。才别霸王,又接周仓,钟馗也在门前闯。尉迟帮温将军卖俏,勾搭了灶君王。”
李端端的故事发生在唐代,之后不断有人提起。元代夏庭芝《青楼集》记维扬名伎李楚仪时写道:“李楚仪,维扬名伎也。工小唱,尤善慢词。”王继学中丞甚爱之,赠以诗序,其一联云:“善和坊里,骅骝构出绣鞍来;钱塘江边,燕子衔将春色去。”所谓“善和坊”,就是用的崔涯“善和坊里取端端”之典。李楚仪和李端端,两人都姓李,都是扬州人,都在风尘中,所以有此联想。
明代唐寅画过一幅有名的《李端端落籍图》或《李端端乞诗图》,李端端的故事再次引起世人注意。唐寅笔下的李端端细眉小眼,面颊清瘦,两手纤细,面色白皙,从容大方,应是明人心目中的扬州美人,反映了那个时代的审美风尚。唐寅有诗题道:“善和坊里李端端,信是能行白牡丹。谁信扬州金满市,胭脂价到属穷酸。”
钱锺书在《读〈拉奥孔〉》的注解中也用了李端端的典故。他认为诗歌的夸张和图画的夸张是不一样的。他举例说,形容李端端“鼻似烟窗耳似铛”,用诗句来表达没有问题,如果画出来就非常滑稽了。
李端端也许没有苏小小、李师师、陈圆圆的名气大,但是她在诗歌、绘画与小说史上的影响却是未可小觑的。
作者简介:
一级作家,扬州市政府表彰的当代文化名人,扬州市名师工作室导师。出版著作七十种。获得国家图书奖、华东图书奖、华东田汉戏剧理论奖、中国曲艺最高奖——牡丹理论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