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李明富
河流的脚步总是快于人类,自山涧、溪谷远涉而来,起初寂寂无名,直到有人逐水而居,才被赋予名字。胥浦河也是如此,古称铜山源。
大概在春秋时期,胥浦河就已自然形成。自江淮分水岭南侧的北高庄出发,起初细若游丝,形如鸡肠,一路收编散兵游勇,吸纳丘陵地带冲塝收集的雨水,瘦弱而浑黄,至“吴王濞铸钱之所”铜山之地,与山洪会师,汹涌起来,“经流之处多堑壑,湍急迅走,势若建瓴”。在长江的召唤下,一路跋涉,“至甘露乡,则横而为浦,水涯深阔,限绝两崖”。水流至此为之一变,由瘦而肥,漫延成浦,水汪汪宏阔一片。奔流向南,抵达沙漫洲入江口时,最远的已经跋涉37.3公里。汤汤河水与泱泱江水激动地拥抱在一起,浪花里飞出欢乐的歌。而今认定胥浦河的源头是月塘水库溢洪闸,干流19.5公里。
从丛林荒径到田园阡陌,从磅礴大闸到宽阔长桥,从飞鸟翔集到乡民耕作,胥浦河两岸的每一寸土地都蕴藏着人文佳话。
相传伍子胥弃楚奔吴,走出昭关,仓皇之中逃到江边,经浣纱女指引,寻至渡口,得渔丈人舍身相救。今天仪征博物馆藏着一块刻有“夫仗剑渡”字样的残碑,为康熙乙未年间所立。伍子胥在日暮途穷之时,没有苟且偷生,而是背负冤仇,弃暗投明,以一己之力,灭亡楚国,成为慷慨悲歌的断腕壮士。如今,江浙等地存有胥河、胥溪、胥山、胥门、胥城等与伍子胥相关的地名,都是感念他的快意恩仇、造福于民。民国时期,发源于江淮分水岭南麓、澎湃于铜山脚下的铜山源,以伍子胥而命名大概也是源于感念,后人还在伍员解剑渡江处修建胥浦桥,桥边建伍子胥祠,祠中列伍子胥像,左为渔丈人,右为浣纱女。
清代,胥浦桥以南河道称作钥匙河,坊间俗称西溪,为文人墨客雅集消遣的绝佳去处。“钥匙河,西北行六七里,至胥浦,直接铜山源。”清吴锡麟《游西溪记》云:“其地有西溪者,源出铜岗,名均河渚,九曲相引,风萝自声。”朝霞中,水波潋滟,浮光跃金;夜色下,风烟俱净,静影沉璧,水的灵动与静谧都是文人的心头所好。仪征知县屠倬变曾作诗:“西溪幽绝似西泠,衰草残花满一汀。”相传宋代词人柳永亦葬在胥浦河近旁,清嘉庆《扬州府志》载明:“屯田员外郎耆卿(柳永)墓在仪征县西七里,近胥浦桥。”郑板桥游历胥浦后感慨道:“伍相祠高百尺楼,屯田遗墓也千秋。”忆明珠先生在《胥浦农歌》一文中说:“这一带水木清华,令人想起柳永词中‘杨柳岸,晓风残月’的意境。”晚清仪征画家诸乃方在《念奴娇·胥浦农歌》中介绍:“今昔境殊悬,浦尽屯田,农歌远近插秧天。”星转斗移,胥浦河也有沧海桑田的变化,宽阔水面逐步收缩退让,慢慢形成与上下游宽窄大体一致的河道。从刀光剑影到茶香墨韵,历史的积淀在时光深处静静游走,胥浦河不断地蜕变与重生。
南濒长江,北接丘陵,胥浦河水位受长江潮位和山洪流量双重影响。新中国成立后,仪征水利人赓续优良传统,浚旧凿新,多次拓宽浚深,裁弯取直,开挖龙门桥通江新河,封堵沙漫洲入江老河,先在入江口兴建红旗漫水闸,后于原址兴建胥浦河节制闸,胥浦河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慢慢被驯服。
静水流深,从潺潺溪水到滚滚河水,再到滔滔江水,胥浦河吞吐日月,馈赠给人们的,远不是一泓清泉。从仪征化纤落户,到而今以户外露营为主题的红山体育度假乐园,以养殖胭脂鱼等珍稀鱼类为主体的水世界养殖基地,以开展皮划艇、桨板培训为内容的白鹭湖户外运动公园……胥浦河也是“江源如帚,分散甚阔”,不拒涓涓细流,成就了自己。
宽阔的子胥大道上,自长江风光带往北五六公里,以高杆红梅、樱花、紫薇为行道树,枝条夹道相拥,脉脉含情,花期之时,姹紫嫣红,新晋为网红打卡地。行走其中,但见天光云影,水皆缥缈,远处山影恍惚,树木蓊郁,屋舍俨然,氤氲着浓郁的乡土气息。
到枣林清风家园,赴友人建在长山的草庐,去世博园,我一次次经过胥浦河,惊讶于这条贯穿仪征西部的翡翠项链的秀色,探索着这片土地的多元之美。自南而北,河道贯穿低丘、森林、湿地、平原多种地貌,徜徉其间,河畔林木森森、草地青青,繁花点点、蜂蝶翩翩。当晨雾在铜山的沟壑中腾起白龙,暮色在长山的峰巅上碎成金箔,胥浦河犹如绿色丝带铺展在大地上,两岸的生命舞蹈则开启了。牛羊在堤岸悠闲吃草,鸥鹭在河中伫立休憩,鱼儿在水底悠游觅食,河道成了野性生灵的隐秘王国,灵动地书写生态秘境的含义。迤逦近二十里,让人“沉醉不知归路”。
九曲回肠的胥浦河,充盈着绘画之美和韵律之美,既有纵横捭阖的雄浑意境,又有桨声灯影的浪漫况味。无数个早晨,我伫立在双环桥、长江路桥、胥浦大桥上,读水天相映,看花木扶疏,听浪花翻卷。多少个夜晚,我徜徉在长廊、凉亭、河岸栈道上,看渔人垂钓,听恋人喁喁细语,任柔风吹过我的脸颊。
英国女作家奥利维娅·莱恩说:“河流是纵向延伸的曲线,而历史则是点缀在河流每个节点上的坐标点。”在胥浦家园,孙子瞧着伍子胥的雕像,津津有味地读着伍员解剑渡江的故事。我仿佛看到胥浦河犹如一条腾飞的蛟龙,游过岁月,走过典籍,经过子孙万代的心田。